“小琳这孩子性格软，不太擅长和别人打交道，真是麻烦你照顾她了。”
许江景说这句话的时候，下意识地摸了摸桌子，似乎是想找到自己在酒场上说话的时候那个经常被举起的酒杯。
可是大山里哪会有那种东西啊，他尴尬地笑了笑，双手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一尘不染的西装。
“没事的，许琳很努力，也帮了我不少忙。”
黄昊说道。
“小林在外面努力也要注意身体，要是身子差了，可值多少钱都补不回来的。”
许江景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，黄昊能看出来，眼前的大舅应该挺健谈的，只是到了这饭桌上，没人能承受得起他的话题罢了。
“谢谢大舅关心，大舅在外面忙碌，也要多多注意身体。”
一句非常寻常的客套。
整个饭局在此刻迎来了沉默，黄昊不知道这沉默究竟持续了很久，他只是感觉这时间过于漫长，漫长到自己的骨头似乎都快化成灰了。
兴许有人说话吧，可能只是被外面的雨幕掩盖了，也说不定。
黄昊不自然地嚼咽了一口野菜。
“哥，你吃饭呀，小的时候你不是最爱吃妈妈拌的野蒿了吗，这次我特意给你多采了点。”
一直沉默的许江曲突然说了一句，许江景握着筷子的手，从头到尾就没有动过。
黄昊颇为自然地嚼了口肉，目光冰冷的看向这位受人尊敬的大舅。
“来的时候我就吃过了，现在没什么胃口。”
即便被这么多的目光注视着，许江景依然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。
许如意脸上浓浓的笑意依然没有消退，好像只是听到了很寻常的东西。
也可能是习惯了。
“我还是吃一点吧。”
没有人知道许江景经历了怎样的纠结，他拿起筷子，夹起一小根野蒿，放到嘴中，用力地咀嚼，撕咬，好像他在用些力气就能将什么东西咬断一样。
“妈妈最近身体不好，这山洞太潮湿了，还总有老鼠，前几天还有蛇。”
许江曲絮絮叨叨地说着，看起来只是在描述一些很寻常的事情。
黄昊感觉他每说一个字，许江景口中的野蒿就又变韧了几分，似乎不使出浑身上下的力气，这东西就嚼不烂。
“妈妈最近身体也不好，关节老疼，半夜经常被疼醒，村里的老黄说了，可能是风湿，拖久了可能会变得更加严重。”
许江曲说。
他的话语里面没有任何的情感，只是寻常的描述。
“没有的事，你不要听他乱说，我最近可好了，你不信问小琳，小琳知道的，我昨天晚上睡得可香了。”
许如意笑着说道，许琳愣了愣神，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。
黄昊听着这对话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许琳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，许如意的境况她怎么会知道。
“啊，对。”
“没什么事就好，我在外面的业务忙，一忙就是很久，你看我这身衣服都没换，不知道，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。”
许江景脸上挤出笑容，强行吞咽起那口野蒿。
“忙点好，至少有事情干呀，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大胖孙女啊？”
提到外面的事情，许如意切切实实地高兴了几分，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。
“太忙了，太忙了，明年吧，明年我一定带着大胖孙子回来看您。”
许江景说道。
黄昊在这个饭局里是一个妥妥的外人，无论从哪个角度上去看，他都掺和不进去，索性就当一个旁观者，看看这场戏剧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。
雨声大了几分，原本的毛毛细雨变得富有攻击性，一个接着一个连在一起重重地砸在地上，伴着那不安的雷声，让人感到极致的压抑。
“你说……要带咱妈、去城里住，有消息了吗？”
许江曲说道，这句话像是捅破了一张窗户纸，将那些原本隐藏在欢乐外表下的东西全都摆在了明面上。
雨太大了，黄昊已经看不清楚山洞外面是怎样的景色。
“不太行，我最近生意上忙，张玉芳那边事情又多，实在是没有办法。”
“你其实根本不想带我们出去吧。”
许江曲平淡的说，黄昊挑了挑眉，许如意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，许琳低下了头。
“没有，我做梦都想带咱妈出去，这山里太苦了，这山洞又长，这东西其实真不好吃，真的。”
许江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，最后甚至到了微不可闻的地步。
“这句话你说了几次了！六年前！十年前！你知道咱妈现在的身子怎么样了吗，你就算不带他去外面，不带他离开这个山，你至少、你至少也回来看看她呀……”
许江曲一直压抑着的情感，突然在此刻爆发了出来，他用力的怒吼道，原本一直冰冷的眼睛充满着滚烫的泪水，黄昊被这一声惊叫，吓得有些慌了神，随即便听见许江景用力的拍着石桌。
“我他妈能有什么办法呀！你真以为我不想吗？你知不知道张玉芳那个臭娘们要是知道我有一个老娘在深山里住，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，我这么多年打拼下来的——依靠着他打拼下来的成果，就都没有了！”
许江景大声说着，说到最后已经破了音，脸上戴着的黑框眼镜，也不知道何时掉在了地上。
“就都没有了！”
兄弟两人喘着粗气，互相怒视着彼此。
“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逼我？为什么他们都走出去了，他们都没有回来，你们不去找他们，就因为我心里惭愧？就因为我回来看你们？你们这是道德绑架！”
许江景一口气把话说完，因情绪激动而不断起伏的胸口，让原本平整的西装变得皱皱巴巴，外面的雨洒进屋里了。
“你对得起……”
“算了吧，江曲啊，歇歇吧，江景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，让他安心吃点东西，安心吃点菜，你看好不好？”
许如意缓缓的说道，他的语气里面充斥着恳求，又好像是商量的意思。
“其实你也知道的，你们都清楚，我想要的东西，也没有那么多。”
